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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蔺/蔺苏】坏人

舞雩:

*飞流 蔺晨 梅长苏的一点相处




1


飞流感觉自己的瞳孔暴露在强光下,金线万缕,如箭亦如剑。


无处躲藏,烈日下伸着舌头的野狗,只等一个迟早之间。


眼球和心脏被揉成一坨碎肉,疼痛不堪,却无法呼喊。


强光散尽后是铁幕般的浓黑死寂,浑浊中裂开一丝缝隙,有风雨声传来,紧接着又是光。


柔和的,轻盈的,温暖的光。


飞流看到了一张脸,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神情。


他察觉到真实的痛感,原来自己的上下眼睑正被怪脸人用手指强行撑开。


“唔。”飞流试图挣扎,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半分劲。


怪脸人松手,长舒一气。“你小子走运,要是这一会你醒不过来,下辈子都躺这算了。”


“余毒未消,你暂时动不了。”怪脸人轻巧地把飞流提溜起来,端来一碗浓墨色液体,勺子舀起一层,喂到飞流唇边。


“吃药。”比起说是哄,更像是命令。


药?飞流知道什么是药。他从前常吃,被人棍棒交加掐着喉咙硬塞进嘴,吃完让人特别难受。


而且特别难吃。


飞流没有打掉药碗的力气,只能用眼睛恶狠狠地仇视着怪脸人。


“坏人。”飞流骂他。


坏人把勺子填进飞流唇间,大有撬开他牙关的阵势,一边侧过脸去挤眉弄眼:“不错,还会说几个字,比你那时要好得多。”


飞流顺着坏人的视线,看到屋子里另外一个人。


那人自昏暗的地方走到亮处来,眉眼间光影交错。


“蔺少阁主妙手仁心,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。”他顺手接过坏人手上的药碗,“我来吧,你是最不会照顾人的。”


坏人高声反驳:“什么话!比这小家伙还难搞的病人,我也不是没伺候过。”


飞流看着步步进逼的药碗,害怕得垂下眼睛,瑟瑟发抖。


“不要怕,喝了药,你很快又能像以前一样出去玩了。”


眼前人说话极温柔,同凶巴巴的坏人一点也不一样。


“怕苦?哥哥给你糖吃,好不好。”他变戏法似地弄出一小块躺在手心的糖糕。


飞流舔舔嘴,有点儿要相信他了。


坏人束手站在一旁,神态还是像飞流初睁眼时看到的那般古怪。


很久之后,飞流才学会,这种奇怪的表情,被称作笑。


 


2


飞流从前不叫飞流,这名字是蔺晨与梅长苏一道给他取的。


蔺晨斟酌时刚好见到自家养的白鸽展翅,于是就一拍大腿定下来:“以后你就叫小飞。”


梅长苏是个事事都讲究雅致的人,觉得蔺晨的主意太随意也太普通,很上不得台面。


共惜流年留不得,且环流水醉流杯。于是又添了一个流字。


至于为什么是飞流而不是流飞,这样的顺序之争谁也不来追究它。


梅长苏教飞流讲自己的名字,“飞——流——”吐字似清露坠于荷叶心,唇齿间缠绕温柔如风。


飞流学道:“挥——牛——”


蔺晨只顾在一旁看乐子,笑得握茶杯的手打颤。


梅长苏又重复一遍:“飞——流——”


飞流大声跟读:“肥——牛——”


彻底没辙的梅长苏向蔺晨求救:“怎么样?”


蔺晨特认真地沉思片刻:“看来小家伙喜欢吃牛肉,这点随我。”


没一点正经。梅长苏摇头轻笑,“来,我们继续——”


“不忙,不忙!”蔺晨插进话来,“要我说,念名字的事都是其次,关键在于认人。”


“尤其要认得我。”蔺晨将脸凑到飞流眼前,戳着自己心窝道:“蔺晨哥哥,是把你救回来的人。”


飞流一脸嫌弃地扭开头:“好大。”


梅长苏抚掌大笑:“飞流也说你脸大,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。”


蔺晨很是不屑:“是是是,就你脸小。”


“到底也是我亲手捏的。”他得意地笑。


梅长苏不接蔺晨的碴,又耐心教飞流唤他苏哥哥。


哥哥的音好发,吉婶养的老母鸡下蛋时的叫声一样。苏字要将嘴唇嘟圆,气息轻送,是飞流的拿手好戏。


蔺晨见着好玩,也来教飞流叫蔺晨哥哥。


“将你的舌头抵着上牙齿,轻轻一弹,跟我读,蔺——”


飞流张着嘴,死活念不出这个字。


“嘴角要翘起来。”蔺晨伸出两根食指将飞流的嘴角往上一提,“再来,蔺——”


随着蔺晨的手一松,飞流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:“嘶。”


蔺晨十分挫败:“这孩子一辈子不会念我的名字也就罢了,可看来他连笑也学不会,这事倒有些愁人。”


“人生在世,永远不喜不忧的,这人像是白做了。”


梅长苏一怔,轻声将蔺晨的名字念了一遍。


他从前倒没发觉,蔺晨的名字读起来唇角须得微微翘起,方能字正腔圆。这么一来,再苦大仇深的时刻,只要念叨几下蔺晨的名字,仿佛也有几分笑意。


原来蔺晨存的是这份心思。


飞流急得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,最后也没学会怎么读蔺晨的名字。


他一直叫他坏人。


 


3


在飞流心里,蔺晨是当之无愧的坏人。


蔺晨很会飞,可以脚尖不点地一直飞很远,飞得很快,足以让飞流躲得屁滚尿流,鬼哭狼嚎。


飞流害怕被蔺晨逮到,因为蔺晨会掐他的脸,提着脖子把他拎在半空中,在飞流更小一点的时候,还会抓着他的脚脖子把他倒吊起来,甩来荡去地寻开心。


蔺晨会追着他让他穿着山鸡毛编成的裙子跳孔雀舞,恐吓他要把他塞进涂满油的桶从山坡上一直滚下去,与他争夺盘里最后一只饺子,在他囤糖的罐子边缘抹上一圈盐。


与之相比,梅长苏是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。


苏哥哥笑起来是让人舒服的好看,好看得让飞流时常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猫,一见着苏哥哥就会弓起身子蜷缩进他的怀里任由他顺着毛摸,连带着尾巴盘成一团,欢喜得啊呜啊呜叫。


苏哥哥给他梳头发,教他认字和画画,让他伏在膝上睡觉。


飞流也曾不知死活地在蔺晨膝上熟睡过一回,暖洋洋的风吹着他的脸,蔺晨轻且缓地拍着他的背,嘴里哼着悠长而绵柔的歌。


在梦里,飞流第一次觉得蔺晨唱的歌尚可入耳,人也显得没那么坏。


直到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脸上被蔺晨用墨涂了一只小乌龟。


 


4


飞流要跟苏哥哥去金陵,他原以为坏人也会跟着一道来。


但蔺晨要去南楚,暂无归期。


飞流用眼睛留住蔺晨的背影,内心欢欣鼓舞,因为坏人一走,谁也不敢来逗他了。


金陵苏宅宽敞而空旷,任由飞流来去自由如风。可没有追逐玩闹的人,飞流亦少了在风中驰骋的趣味。


他常常蹲在房顶,一动也不动,竖起耳朵听周遭万物细碎的声响。


苏宅喧闹又安静,时而风雨琳琅,时而落雪如飞絮鸿毛,火盆中炭火声噼里啪啦,沉寂的余烬悄无声息。苏哥哥有时咳嗽个不停,进出苏宅的人脚步声来去匆匆。


很少听闻鲜活的,充满生命力的人声。


在自个摘花打发日子时,飞流偶尔会想起教他摘花的人。


苏哥哥有时会同他说,飞流应该很想蔺晨哥哥吧,其实我们都在想念他。


这话说得很奇怪,像是笃定飞流一定会惦记那个坏人一样。


 


5


蔺晨到金陵后见的第一个人是飞流,并送上一个美人作为礼物。


飞流气得要命,气蔺晨还是爱逗他的老样子。


气坏人没有因为很久不见而变好。


气这份礼物根本就不是送给他的。


飞流把自己闷在苏宅里,整整一天什么话也不说,哪儿也不去。


黎纲和甄平都以为,是蔺晨的大驾光临,让一贯讨厌他的小飞流感到闷闷不乐。


从前飞流连蔺晨传信的鸽子也要捉下来,这让他们很自然地觉得,飞流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蔺晨。


 


6


飞流从苏宅墙头一跃而下,很快就察觉了有些不对劲。


自蔺晨回来后,家里哪一天不是欢声笑语鸡飞狗跳的。


可现在天色尚早,苏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,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。


甄平小跑过来捂飞流的嘴,说是苏哥哥不舒服,让他不要吵闹。


飞流吸吸鼻子,没有闻到那股特殊的药香,蔺晨不在家。


坏人又走了,去哪了?


飞流坐在空荡荡的前厅把玩着蔺晨织给他的一只草蚱蜢,从前他怕蔺晨逗他,只希望蔺晨离他越远越好。现在他依旧怕蔺晨逗他,可最怕的事并不是这一桩。


苏哥哥和坏人让飞流感知到了快乐,如果他真的理解什么是快乐的话。


他心中有无穷雀跃,像揣着一只会唱歌的鸟儿,这支曲子无论是少了谁,都唱不完,唱不好。


这一刻飞流真的有点害怕失去了,其实他也不懂什么是失去,大概就是,不会再觉得好玩的意思罢。


飞流一直等到夜半,等到对草蚱蜢心生厌烦,等到蔺晨拖着步子和剑回来。


暗红色的血从剑上淌下,剑尖划着地面,一路淋漓。


飞流不觉得这景象有什么出奇,他瞪蔺晨:“出去玩!”


这就是责备的意思了,怪蔺晨出去不带他。


灯火昏暗,蔺晨被飞流的骤然出声吓了一跳,却很快笑起来:“苏哥哥睡下了?”


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苏哥哥。


飞流点头。


蔺晨搁了剑,端着笑脸坐到飞流身旁,从袖里取出一包糖糕。“飞流这么晚不睡,是饿了吗?”


看起来没有一点要捉弄飞流的模样。


飞流一会儿看着糖糕,一会儿盯着蔺晨的眼睛,视线最终落在蔺晨些微颤抖的手上。他目光凛然一转,出手疾如石火,掀起蔺晨的衣袖。


蔺晨手臂上粗陋地缠着一圈布条,鲜血不断往外渗,凝成乌黑的印迹。


“谁!”飞流霍然站起,捏紧拳头。


这世上没有比飞流更讨厌坏人的人,所以坏人理所应当要由飞流来教训。


坏人只是比较会飞,武功却未必要比飞流强。飞流无数次幻想过一掌把坏人甩成墙上的蚊子血,或是一拳直击坏人面门让他数上一晚上的星星。


可他一次都没有对坏人真正出过手。


如今竟有人敢抢在他前头让坏人吃瘪,这让飞流感到恼怒,热血往脑门上蹿,快速收缩又膨胀的心就要炸裂开来。


“没事了。”蔺晨把袖子捋下来,剥开一块糖糕递给飞流。


“如果要让小飞流来替我出头,那么蔺晨哥哥真是太没用了。”


“有我在,你们不需要担心。什么事都不需要担心。”


柔和光晕中,飞流觉得蔺晨笑起来也很好看。他松开拳头接过甜糕吃了一口,又苦着脸吐出来:“咸的!”


那块甜糕在坏人脸上炸成一朵花。


 


7


江左盟的人都说,飞流与年少时的宗主有些相像。


宗主看飞流的神情,疼爱中总有些惆怅,仿佛隔着一段很长的时光,看向很遥远的地方。


飞流觉得,自己和苏哥哥一点儿也不像。


他每天都出去玩,偷摘别人的花,一口气吃十个甜瓜二十个饺子,上蹿下跳,在雪地里穿单衣打雪仗堆雪人。


这些事苏哥哥从来都不做。


而苏哥哥每天都要喝药,和各式各样的人说没完没了的话,烤着火还得裹上裘,被催着睡觉,偶尔睡很久都不会醒,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,有时还会被坏人用针在身上扎。


这不是飞流的日常生活。


苏哥哥会唱好听的歌,写很好看的字,也很会讲故事,可以同坏人你来我往地有着冗长的对话。


而飞流甚至不能学会,像苏哥哥一样,正儿八经地唤上坏人一声蔺晨。


飞流有时觉得,苏哥哥和坏人一辈子都会把他当作小孩儿来看待,摸他的脑袋,掐他的脸,偶尔同他认真地说话,却又认定他不会明白,要是他不高兴,一块糖糕总可以打发。


飞流不知道一辈子意味着什么,也许是一段特别长的日子。从他遇见苏哥哥和坏人,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,而一辈子应该比这段时间还要长一点。


在苏哥哥跟前,飞流做一辈子小孩是应该的,因为苏哥哥是他的哥哥。可坏人总用招猫逗狗的态度来待他,这就让他特别不甘心。


就凭坏人是飞流重获新生后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,就凭飞流是这世上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坏人名字的那个人。


他们对彼此而言,就该有些特别。


所有人都喜欢苏哥哥更多,包括飞流自己,这是理所当然的。


但只要想到,坏人也在意苏哥哥更多。


飞流忍不住觉得有点儿难过。


 


8


飞流抓着毛笔,认真地在纸上画画,衣袖摩擦宣纸,声音好似凉风扫过树梢。


先画了一个人,衣领上围着一圈毛。


再在这人身侧画了一个小人,脑袋才到毛领人腰际那般高。


飞流手中的笔顿了顿,果断在小人身上涂了个大黑叉,将纸揉成团抛到一边。


这张画算是废了。


又重新画了一张,把毛领人和小人又画了一遍,这回小人的脑袋到毛领人的肩头。


新画中小人身旁新添了一个人,衣袖宽大,看起来像鸟,脸上画了只乌龟。


飞流上下打量自己的大作,觉得十分满意。


 


屋子里,前厅里,院子里都十分安静,连苏哥哥的咳嗽声也没有。


飞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苏哥哥了。


从前他问过蔺晨无数次,苏哥哥去哪里了。


蔺晨每一次都特别坦诚地告诉他,苏哥哥已经死了。


飞流也追问了无数次,死是什么意思?


蔺晨解释道,死,就是生的一部分,亡人会活在生人的心里,梦里,记忆里。


飞流每一次到这里就听不懂了,他说,我不要。


蔺晨就不再继续说下去,而是要同飞流玩一些他自创的新游戏,或是拿出一些新奇的机巧玩具送给飞流。


于是飞流专心投入到玩耍中,并不往下问。


 


看来坏人永远都会把他当成小孩,飞流想。


可小孩儿总会长大,只是成长得比较慢一点而已。


他放弃追问,不代表他已经忘记心里的疑惑。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明白到,他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。


飞流不在意苏哥哥去了哪里,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。


同样,他不想知道死是什么意思,只希望苏哥哥没有死。


所以他不再问了,也许有一天,苏哥哥在外面玩腻了,就会回家来。


况且坏人每一次回答他的时候,表情都不见得很欢喜。


没有必要因为一个问题,让两个人都难受。飞流觉得,就从他能想通这一点来看,坏人就不应该还把他看作小猫小狗小朋友。


那么,坏人无疑是对他有所亏欠的。


 


蔺晨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进屋来,见飞流在,便扯着嗓子嚷道:“小飞流,来陪蔺晨哥哥喝酒。”


“哟,在画画呢。”蔺晨目光越过飞流肩头,瞥见了画纸。他用指关节叩了叩画上的毛领人,“这是谁?”


“苏哥哥。”


又叩了叩小人:“这个呢?”


“飞流。”


蔺晨指着余下的那个乌龟人,试探性地问道:“这个人不是我吧?”


飞流梗着脑袋说:“是你。”


蔺晨气得七窍生烟,恨不得当场摔了酒坛:“你忘了当初是谁救的你?你们这一家子,都是祖传的没良心。”


没良心这个词,飞流听得太多,从前一天都要听个几十回。他泼坏人水是没良心,不扎坏人挑的发带是没良心,不陪他喝酒是没良心。而苏哥哥不睡觉是没良心,不喝药是没良心,不跟坏人回廊州是没良心。


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。


到底什么是没良心,坏人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。


也许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很好很好,却没有得到真心的回应。


但一个人只能有一颗心,这颗心既然放在这里,就不可能再被挪去那里。


这样看来,是谁没良心还不好说。


 


飞流搁下笔,看着蔺晨,眼睛溜圆清澈,似小鹿饮溪。


“蔺晨。”他叫他。


往事汹涌如东逝水,分不清何处是岸,何处是船,谁是苦旅客,谁是摆渡人。


许多年前飞流骑在蔺晨肩头,在廊州的宅院里跑着打转,梅长苏倚在廊下的柱上,提醒蔺晨要当心,不要摔着飞流。蔺晨笑着说,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罢。然后飞流就用手去挤蔺晨脸上的肉,痛得蔺晨瞬间成了哑巴。


飞流唇角上扬,眼眶涨得热且疼,也许下一瞬就会有泪落下。


从前不懂喜忧的小孩儿,总算学会了什么是笑与哭。


可飞流知道,在更早的时候,他已明晓更深刻的喜悦与悲伤。




Fin.


*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故事,该打什么tag好呢。


>>>另一个相关故事:《融雪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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